2的故事(上)
1
“劳驾……你有多余的加号借给我吗?”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抬起困乏的眼睑,支起一只手臂,在刺目的阳光中辨认那个双手撑着膝盖的身影。
这一趟拜访的客户实在是偏僻,即便是花了二十分钟走到车站,还是要等半小时才有巴士。在这个让人犯困的晚春季节,我丢下公文包,不一会就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长椅上呼呼大睡了。未曾想到,会被这样一句让脑筋转不过弯的句子唤醒。
“加号……?”我眯缝着眼睛迅速瞟了一眼手表,释放了错过巴士的不安感后,立刻四下张望起来。车站岔在黄土路之间,在丝毫不见摇曳的两排针叶树木里头显得又小又突兀。一刹那,我觉得现实不是那么真切,仿佛和车站一同被切割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但既然之前的自己只是睡意朦胧中的一具行尸走肉,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有在这条黄土路上来回走过两溜,那就管它的吧。
眼前的少女——女孩至多7岁。她穿着及膝的粉红连衣裙,似乎背着一把奇怪的伞。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到那同是粉色的伞柄中央原本应当留给手持的部分有一颗金黄色的大星,一如她额边垂着的一对小星:那是她仅有的发饰。
“我看到你有许多加号……能给我一些吗?”
我好容易明白过来她是指我的格子衬衫上那纵横交错的红黑十字。
我并不讨厌小孩子。如今的社会把大人打磨得圆滑而柔软,但他们往往在遇到孩子或者小动物时把自己冰冷、不耐烦的真实一面展现出来,我决不是那种人。他们大概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一个需要别人容忍的小孩子,或许他们觉得心中有愧,所以他们故意装作忘了那一切的样子,一边通过指责孩子来指责过去那做得不够好的自己。
“那么你来拿吧,我可以全部都送给你。”我对可爱的小客人说。
“谢谢,你真好!”她的表情变得极其愉快起来。然后她从背上拔下那被我当作雨伞的东西——我可以看清了,被我认为是伞柄的部分实际上是它的顶部,而它细瘦的躯干如同球棒一样往下延伸,最后在底部弯折,形成一个镂空三角——挥舞了两下。
“加号呀,加号,
I和V已经重复了三次,
帮帮我吧,一起来煮这一锅汤!”她唱道。
于是我的衬衫变得比外甥的小白兔还要雪白。
2
你是知道松树的——就是夹着我们这条黄土路的有香气的乔木。
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它被当作长寿的象征。虽然作为木材并不怎么样,但是毫无疑问它是很漂亮的。它能杀菌,净化空气,而且我猜,它的一部分还有食用价值。
不过,在数的国家,它被称之为减号树,是数们重要的减号来源。
它的针叶一株一株地生着,小心翼翼地避免娇嫩的减号们彼此交错,这会使得它们湮灭掉。因为它的清香,它受到数们广泛的喜爱。
你瞧,我们和数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
这些都是2告诉我的。2就是那个把我衬衫变得雪白的小女孩。此时我们正沿着黄土路往我记忆中城区的方向走。
“有机会的话,真想让你看看我们的减号树田呀。那密密麻麻望不到底的减号,是我见过的最壮观的东西。”
我尽全力想象种着松树的农田。“那你们也有加号树的吧。”
“有啊!但是加号树的树叶很快就会枯萎,不过它们可对彼此串在一起没有减号树叶那么大的意见。”等我弄清那是合欢树叶,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松树树叶——现在是减号了——在数的世界里,拥有容易灭失的不可思议特性。
数们是这么保存它们的。
首先,得有一个指挥官,通常这个工作由一个足够大的平方数担任。他负责在指定的空地上码砖,围出一个完美的正方形区域。
负责摘采的数们一人采一根针叶——他们变成负数,立刻沉到地下。在地下找到那个区域后,他们列成整齐的方阵,松开手,于是就和减号一起浮到地面上。如果有谁不幸在地面沉浮时摇摇摆摆(就像初学游泳的人一样),在他搅乱伙伴们布置的减号前,就会撞上早已准备就绪的指挥官,这导致一次减法迅速地发生。指挥官的身材会变小一些,然后他到一个更宽广的区域把肇事分子吐出来,训他一顿——但减号们完好无损。
随后,在减号方阵上覆盖比数的身高还高的天花板。在天花板上,继续进行这样的作业。这是为了节约空间。
“看来加号的仓库不需要那么严格的管理制度,”我随口评论道,一边注意天色。似乎要下雨了,周围的减号树在帮助行人躲雨方面没什么价值,这大概是它唯一的缺憾。
2的表情变得忧伤起来。看来我说错话了。
2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告诉我,加号的管理并没有那么严格,但仓库都被规定设置在偏远之处。
在2还很小的时候,她携带着一枚减号在地下的原野上乱跑。这似乎是数们冒着孩子气时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当她松开减号时,正值一个加号仓库。在一瞬间里所有的加号变成了减号,然后交迭的减号们发生了大爆炸。真可怕。
数不会死,但是那些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质因子如果不正确乘起来,就会引起排斥反应,就像我们人类平时浑身酸痛一样。
规定只有质数可以管理加号仓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事情了。
(MTBC)